更新時間2013-9-14 18:33:31 字數：4481

米兒用蘋果皮都不會削的雙手笨拙地握住刀子。

“我要……殺了你！！”

聽聞米兒的咆哮，阿爾瓦的雙眼突然變得冰冷。

“……好啊。

“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反正需要的只是一個搏殺的過程，用來模仿阿茲特克祭祀的過程而已。誰都一樣。

阿爾瓦一打響指，從祭壇兩側的陰影中跳出兩具骷髏。

兩只骷髏一模一樣，半人高，頭身比略微失調，渾身潔白不帶一絲血肉。他們都有一顆碩大的頭顱，顴骨高聳，雙頰深陷，大嘴猙獰地微笑，躺在陰影下一直咧到耳根。深深掐入面部的眼窩不是空的，比骨頭更加潔白的四枚大理石球淺埋於兩雙凹洞，每轉動一次便會有漆黑的濃汁從眼眶湧出，幾乎快將眼球沖出。相比之下，他們身軀的骨架如此纖細，似乎用手一掰就能折斷，

兩只骷髏一落地便鬼吼起來，猴子似的搖頭晃腦，動作極為敏捷。

單這一副尊容就足夠米兒腿肚子轉筋了，可是他們絕不僅僅是嚇人而已。

“他們是米克蘭特古利和米克蘭茜華托夫婦。地府的守護人，亡魂的收割人，惠茲羅伯底裏的誓死效忠者。這裏是他們的絕對領域，連我也得敬他們三分。戰勝他們，然後你可以走了。”

阿爾瓦話音剛落，左骷髏猛然打開他巨大的下頜高聲嘯叫。

潮紅湧上骷髏潔白的表面，給自己抹上一層胭脂。

尖叫聲簡直能把米兒的腦脊液從耳朵眼敲出來。

把刀扔了捂著耳朵尖叫應該更輕松。

右骷髏附和同伴張大嘴巴，隨即與其一同縱身一躍。

米兒眼中骷髏在前方尖叫的殘像尚未消退，夫死神依然到達她的頭頂。而婦死神直接躥之米兒面前。在獵物反應過來之前左右骷髏共同伸出利爪，鎖定米兒的頭顱與腰腹猛力揮下。

五對十枚尖長利爪即將飽嘗濕漉漉的肉塊。

“啊！！”

米兒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來不及想——擡起胳膊抵擋死神的收割。根本沒意識到自己也在慘叫，更早忘了匕首還在手裏！

僥幸未脫手的兇器劃出一道銀光。

米兒腦子裏竟然閃過自己的肉塊是甜的還是鹹的這種問題。應該是甜的吧，昨天吃了不少雪糕，不知道會不會灑出去……太浪費了……

米克蘭（註1）的使者再度引吭高歌。只是毫無殺戮的快感，而是痛苦的悲鳴。

直到連臉頰都被震得直顫的恐怖尖叫只餘下回音，米兒才偷偷睜開眼。

咦……我還是完整的？

朝近在咫尺的惡鬼偷瞄一眼，米兒頓時呆立當場。

一條看不見的弧線淩空橫亙於米克蘭特古利和米克蘭茜華托的所在之處。而那條弧線的真身竟是刀鋒行走的軌跡，將死神悉數斬作兩截。凡被刀鋒掃過的地方不是切開，而是如同巨斧劈山，直接削去一段無血無肉的軀體。

死神的時空因這一斬而凝滯。殘損的屍骸懸浮在原來的位置，仿佛在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怎麽了。

然後，米克蘭特古利發出一聲貓叫似的淒涼呻吟。

兩具骷髏的軀體從斷面迅速解凍，崩壞，瓦解，碎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骨渣，消融於空氣。

花還沒開就謝了。

失去了阻隔，一同目瞪口呆盯著兩具骷髏的米兒、阿爾瓦和老婦立即直接與對方對上眼。

“姑姑！！”

阿爾瓦最先回神。

“啊啊啊啊啊啊！！！”

老婦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和米克蘭特所用的一樣的巨斧，咆哮著沖向米兒。

若幹小時前，正是這把斧子將晴雨逼入絕境。

不到十米的間距，人比叫喊早到。

米兒還在傻眼。

突然一股沖力擊中米兒的後背把她砸趴到地上，躲過掉腦袋的一擊。斧子揮過的勁風刮得她頭皮生疼。

她這麽一倒，直接把背後的晴雨暴露出來。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攻擊，她根本躲不過去！

或者……真正的目標就是她？！

砰！

劇烈的聲響在米兒頭頂炸開。

老婦的動作頂格在扭腰展跨，伸臂揮斧的當口。

緩緩低下頭，映入老婦自己眼中的是自己胸口的涓涓血流。

擡起頭，張開滿是自己鮮血的大口。

“啊啊啊——！！”

握緊巨斧，再來！！

砰！！

子彈準確地送入老婦口腔。

晴雨手持阿爾瓦丟棄的手槍，用兩顆子彈把老婆婆那歇斯底裏的夢想連同她的生命一塊斷送。

阿爾瓦死死盯著壓在米兒身上的肉塊。

曾經和她同裹一條棉被，靠講述往昔的故事哄她入眠的人。曾經與她緊緊相靠，一同熬過家族潰敗親人雕亡的人。曾經和她共飲仇恨，同食夢想的人。曾經為了她和家族，最終獻出生命的人。

她的姑姑。

曾經的，也是永恒的，最後一位親人。

晴雨的槍口對準了她。

那是她的槍。她很清楚，現在裏面只剩下一顆子彈。

她輸了。

並不是因為這裏是祭壇聖地，米克蘭特那種雜兵沒有資格進來，而她也沒有力量對抗面前的兩人。

也不是因為空間即將崩塌，她即將死去，五百年的辛酸即將被遺忘。

“即使你把米兒當做祭品，也照樣救不了這個空間。”

晴雨此時的沈穩冷靜顯得那麽的殘酷。

阿爾瓦的眼睛動了動。

此時此刻，她才隱約意識到，眼前的這個黑與白的女人，也許根本不會成為她的敵人。

但這，已和從洞穴頂部掉落的沙土一樣，再也回不去，再也無用處了。

細微的震動像水的波紋在腳下交匯。坍塌終於擴散到這最後的核心處。

挽救失落邊緣的東西，需要的不是毀滅，而是存續。

安寧，完美覆仇的真諦。

可只有獲得救贖，靈魂才會安寧。

“真正需要的是你。”

實際上，當時晴雨已經將結界修覆到一定的程度，所以這個空間才能承受住她和楊浪茗使用精神力。作為在異界土生土長的異類，晴雨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詣用來對付這種程度的結界綽綽有餘。然而在修覆過程中，隨著瓶頸的出現，晴雨發現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

這個結界是以人的靈魂作為燃料來運行權限書的。就像在影射創造它的人一樣，它棘手的地方不在於在世人的意識中抹消它的存在感，而是如何支持米克蘭特，這扭曲自然本性意願的存在。

平穩地拆除它早就不可能了。它就像一只人造臟器，或者一顆打入脊椎的子彈，已然和原本的肉體融合，即使被它咯得夜不能寐，也只能默默忍受夜半時分的寒冷。

最後的手段，是將這條權限閉合，形成一個守衛相連的循環，從而使其失去對外界的影響能力。

阿爾瓦仰起頭。

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在重重雲氣般的黑暗邊緣，高不可及的洞穴穹頂，鐫刻著氣勢恢宏的壁畫。

在這裏她根本看不到，然而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能看見它們。它們直接投射入她的顱腔，再反射到她的眼底。她與它們心靈相通，它們與她同在。

她流下眼淚。

最後一顆子彈射入她的胸膛。

然後，翻滾的晶粒將她的屍骸托起，丟進祭壇藍色的火焰中。

幽藍的火焰一口吞下她的屍骸。

阿爾瓦的一條胳膊搭在大理石臺邊緣，熾烈的熱浪在它的表面翻滾。地面的血還沒有涼，再想象她鮮活的樣子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米兒出神地盯著那條碳化的手臂，直到水濺到她的臉上。

那不是水！

“晴……”

晴雨在咳嗽。從她的喉嚨深處不斷傳出奇特的“庫，庫”的鈍響。她的手艱難地捂住嘴巴，即使把臉頰抓得變形，血沫仍然隨咳嗽的節奏不斷從指縫溢出。

阿爾瓦剛才說了什麽？！

有關那種毒，她說了什麽？！

仿佛在回應米兒，晴雨的咳嗽逐漸減弱。她看到驚慌失措的米兒，渾身因疼痛而緊繃的線條頓時徹底放松。隨即，軟軟地倒下去。

在意識喪失之前，她的嘴巴似乎動了動。

那好像是——對不起。

腳下的土地突然又開始顫動。

不像之前水波般的微顫，地面猛烈地上下顛簸，幾乎把米兒掀倒。

這裏開始崩塌了！！

穹頂崩解，大大小小的石頭土塊從空中落下。深水海嘯式的波動使大地碎裂。墓碑東倒西歪，不少屍骸翻出地表，露出一條胳膊或者半個腦袋，隨著波動左搖右晃，活像得了生氣要從地底爬出來。整個地下陵寢雷聲隆隆，那是正在撕裂的大地發出的痛苦的怒吼。

眼見巨大的石塊落向頭頂，米兒尖叫著向晴雨撲去把她推開，自己和她一起在地上翻滾，好歹躲開那些石塊。

米兒立即爬起，顧不上蓬亂的頭發和臉上的劃傷，拽住晴雨往祭壇方向拖，躲到那唯一有點依靠的地方。

然而崩塌愈演愈烈。米兒倒伏在晴雨身上一動不敢動，也不知道是為她當石頭還是怕得沒地方躲。嘴裏的尖叫早不是自己的，腦子也什麽都意識不到，被肆虐的風暴刮得幾乎忘了自己是誰。

一塊不算小的土塊直接命中她的後背。肺像被踩癟的易拉罐，裏面的空氣找不到出口，差點直接在肺葉開個小口擠進腹腔。如果不是松軟的土而是堅硬的石頭，她和晴雨的身體都會多個洞。

想不到短暫的缺氧竟然還來冷靜。米兒深吸一口氣，像脫離海難的潛水者猛然擡起上半身。

晴雨已經休克了。

這裏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救得了她。

救什麽救啊！先顧自己吧！

不！！

一股憤怒的感覺突然在米兒體內升騰。

為自己無端遭受這一切而憤怒。為自己隨波逐流，喪失了信念輕易放棄而憤怒。為所有誤解、扭曲、狂亂、悲傷而憤怒。為這個拼勁全力去挽救，結果卻不得不去死的女人而憤怒。為這所有的東西都發生在眼前自己卻無能為力感受到滔天怒火！！

我不會讓你死的！！

是被嬌小女子迸發出的意念震懾了嗎？雖然洞窟崩解得越來越快，範圍越來越大，楞是沒有一塊足夠殺傷力的東西砸中兩人。

可是，怎麽救？！

米兒的醫療知識僅限於初中生物課所學範疇，更別提這裏連片止痛片都沒有。

要解毒……至少要催吐，然後再逃離這裏找別人幫忙。

要怎麽逃出洞穴暫時讓位於前者，米兒穿越危險的空地，瘋狂地翻找老婦身上的遺留物，卻只有毒藥的空瓶沒有解藥。

他們兩個身上也什麽都沒有……嗎？！

晴雨兩腿各藏有一只匕首。其中一只之前米兒握在手裏現在不知丟到哪兒去了，另一只還完好地插在刀鞘裏。

米兒突然想起什麽。

沒錯，她是異族。

雖然任性懦弱又沒用，可她是貨真價實的異族。而且是不同尋常的異族！

身為貓靈，身為“類”，她與生俱來的能力是什麽？！

沒時間猶豫了。她抓起匕首，對著自己雪白的手腕，咬咬牙，使勁一劃——

鮮血，噴射而出！

自己的血濺了她自己一身。傷口只是熱而不疼，止不住的鮮血把她嚇得不輕。好歹她沒忘記要幹什麽，把手腕湊近晴雨的嘴巴，用盡辦法讓血盡量灌進後者的口腔。

溫熱的液體你推我搡地湧進晴雨的嘴巴，又從嘴角湧出。

“喝！快……喝呀！”

持續的失血加上恐懼讓米兒感到一波接一波的眩暈，心臟“砰砰”地咋著肋骨，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要不是急得上下嘴皮打架影響了呼吸，她自己都要因為過度換氣而昏倒。

與此同時，兩人身處的環境急劇惡化。隨著祭壇內的火焰逐漸微弱，洞窟的崩解更加快了步伐。遙遠的洞壁不斷坍塌，裂痕蔓延，經過哪裏哪裏就像決堤的大壩，垮塌的同時吐出大量的泥沙。地面自最外圍開始塌陷，流失。可是從消失的地表露出的不是深層的土石。掉落的泥土去了哪兒，難道這下面不是堅硬的地球？！

米兒沒工夫也不可能知道怎樣的災難已在遠方展露它的犄角，只是拼命祈禱自己和晴雨不要被砸死或者活埋。從割開手腕開始真實的時間只過了短短十幾秒，在她看來已經像一個世紀那麽長。

終於米兒得到回報，晴雨產生了極為輕微的吞咽動作，接著又吞了兩口。看她的樣子，似乎就要醒過來。

太好了！果然有用！

米兒懸著的心剛落回一半，晴雨突然睜開雙眼。

不是緩緩的蘇醒，而是驟然驚醒，雙眼仿若銅鈴！

“啊……”

一聲輕微的慘叫。

“啊——！！”

“啊——！！”

忍受不住體內巨大的疼痛，晴雨像被擠壓的海綿，向外噴吐帶血沫的慘叫！

血沫濺到米兒的手上。她沒有動。晴雨正在遭受相比之前強烈百倍的痛苦，而這痛苦正是自己造成的！！

明明是救人的東西，為什麽……為什麽？！！！

這回，她真的什麽都不明白了。

經過短暫的加速，地面的輪廓以海嘯過境的氣魄向中心收攏。雷鳴滾滾之中，腳下瞬間虛空，米兒一下子被拋到宇宙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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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米克蘭是阿茲特克人的地獄，由那對名字超級長的夫婦掌管。不過我忘了阿茲特克人還有沒有別的地獄……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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